蔡丰利
现在的蔡丰利已经难见当年从警校毕业那会的意气风发。今年52的他,身材微微发福,脸上时常挂着笑容,但又难掩工作的倦意。
“咱们谈一个小时够不够?”蔡丰利见到记者就问。早上8点半,蔡丰利刚要上班,就已经有当事人要来法院找他了。
1988年,蔡丰利从警校毕业,分配到房山法院张坊法庭,一年之后,他被调回了法院本部,成为执行局的一名执行法官。“刚工作会,脾气急,力气足,分到我手里的案子我就一定能给办利索了。”
凭着自己的韧劲,蔡丰利在执行岗位上一干就是27年,期间从未换过岗位。蔡丰利不仅成为房山法院干执行工作最久的法官,这一纪录,在北京法院系统也非常少见。
说起这近三十年执行工作的变化,蔡丰利最大、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案件的数量增加。
蔡丰利刚来到执行局那会,房山法院的执行法官不到十个人,如今这一队伍已有50人。人员增加的背后,是案件数量的突飞猛进。
蔡丰利说,90年代,每年平均一个执行法官手里大概有100件左右的案子。2000年以后,这一数量快速增加。以去年为例,执行一庭12个法官承办了3700多件案子,平均每人300多件,加上未执结的,每人手里的案件已达四五百件。
“今年前6个月,我们的收案量已达2000多件,现在执行法官法官的压力不小,精力不够。” 蔡丰利揉了揉眼睛,又使劲瞪了瞪眼。
当然,工作压力的变化只是蔡丰利这些年的感受这一,执行标的的变化也让蔡丰利颇有感触。蔡丰利说,执行工作的对象绝大部分都是财产,但是,不同年代,被执行财产的内容却有着很大的不同。
“上午去被执行人家中,发现门锁着,我们就隔着玻璃看到他屋里有彩电、冰箱和洗衣机。”蔡丰利回忆说,上世纪90年初期,很多被执行人住着单位的公房,家中最值钱的财产就是这“新三大件”。
既然家中没人,蔡丰利就在被执行人门上留了一张传票。下午时,蔡丰利一转念,又和同事来到被执行人家中。被执行人倒是回来了,但是“三大件”不见了。
“被执行人否认自己家中有家电。但是,我和同事凑近一瞧,那彩电、冰箱和洗衣机留在家具和地板上的印子还在呢。”蔡丰利笑着说。
而90年代中期的另一起执行案,更带有时代的烙印。房山一家棉纺织厂给四川成都一家制呢厂提供原料,但当时很多国企经营举步维艰,成都制呢厂就欠了房山棉纺织厂几十万元。
“当我们赶到成都后发现,这家厂子已经破产,我们找到当地工业局,发现青海一家制呢厂与这家企业有合营关系,我们又奔赴青海,但这家企业也没钱,只有货。”蔡丰利说,一开始房山这边的棉纺织厂还不愿意要,没想到几个月后到了年底,因为经营困难,职工年底的奖金成了问题。怎么办呢?
蔡丰利和同事再赴青海,发了几车皮毛线回来。“每个职工发了8斤毛线,算是年终奖吧。”
如今,人们名下的财产以多种多样,既有房产、汽车,也有公司、股票,还有余额宝,微信钱包等各种理财产品。
说到执行财产,就不能不提对被执行人财产的查询手段。一般“四查”是指查存款、查房产、查公司、查车辆。这些内容目前都已网络系统化,动动鼠标,便可知道被执行人名下有无存款,但十年前,这还需要“土办法”。
2005年,蔡丰利和同事承办了一起吉林籍的当事人的执行申请案。申请人是吉林一家物流公司的员工,2006年乘坐其企业的物流货车来北京,途径房山时,发生交通事故,该男子重伤。
后法院判决该男子所属企业赔偿其40余万元,但被告企业一直拒不履行判决结果。于是,蔡丰利决定和同事北上吉林。
“到了吉林,我们连物流企业的大门都没进,先进了银行的门。”蔡丰利说,他和同事沿着企业的四周,见银行就进,一家一家地查这家企业的存款情况,当查到第五家银行时,蔡丰利和同事查到了5万元。
“肯定不止这点钱。”于是,蔡丰利等人继续查,果不其然,在另外一家银行,查到了该企业的3万元存款,但银行却不让蔡丰利冻结这笔钱。
原来,这笔钱是这家企业给银行的贷款利息。“既然有贷款,那么这企业肯定有项目。”蔡丰利到工商部门查询到,这家企业竞拍了一块土地,“不执行法院判决,就得查封这块地。”
最终,在蔡丰利“土办法”的帮助下,申请人顺利拿到了案款。
2014年,房山法院成立执行指挥中心,这一中心能通过被执行人信息系统,迅速对被执行人的财产进行查控,甚至在有的银行,可以直接冻结被执行人的存款,不需要再跑银行了。
除了查询手段的升级,执行工作的硬件设施也不断加强,比如执行现场能够实现远程视频指挥调度和监控、远程电子签章,房山法院甚至还在执行现场使用了航拍机,接近那些难以靠近的目标。
与执行软硬手段同步升级的,还有法律制度方面的完善。
从对抗拒执行的被执行人司法拘留到以拒执罪施以刑罚,从限制老赖高消费、贷款到可以拍卖唯一房产,法律在一步步挤压老赖的生存空间。
“的确,这些法律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蔡丰利以限制老赖贷款为例说,今年6月,他的同事唐晶晶法官就接到一通“罕见”的电话,老赖张某主动找上门来要求还欠13年的“债”。
张某之所以主动还钱,是因为他申请贷款被拒,原因就是他有不履行法院判决的记录。
“但目前我的感受是,和二十几年前比,执行越来越难。”蔡丰利分析道,一方面与案多人少有很大关系,另一方面,有些人更“精明”了,懂得钻法律的空子。
蔡丰利举例说,“被执行人财产倒是不少,但他可以转移财产,转给孩子,转给老人,甚至不惜和妻子离婚,将财产都分给妻子;就算查到被执行人名下有财产,有的当事人滥用诉权,像对房产拍卖时,就经常发生案外人提异议、甚至提诉的情况,即便这种诉求不合理,拍卖程序也得停止。”
还有一个让法官头疼的问题,就是如何拿捏强制执行中“强制”的度。要人性执法,也要执行效果,有时会让执行法官畏手畏脚。
说了这么多执行工作近三十的变化,有不变的地方吗?
蔡丰利想了想说,不管哪个年代都有老赖,都有逃避责任的人。这算是人性中软弱的一面吗?
执行工作27年,蔡丰利见过太多被执行人逃避责任的窘态、丑态。有大冬天为了躲执行法官,躲到柴火垛就是不出来的大老爷们,也见过为污蔑法官非礼而故意撕扯自己衣服的家庭妇女,还有倒地装病的老人,认识法院领导的“熟人”……
危险也是家常便饭。菜刀、狼狗、砖头,还有“群情激愤”的围观群众,以及他们上传到网上的,经过挑选的照片和视频。
有很多案件,因为被执行人的一拖再拖,久而久之,成了陈年积案,连申请人都会忘记。“今年我们执结了一起91年的案件,当初的欠款是6000元,到现在,利息都已经是2万多了。”
老赖的逃避造成的损失可不仅仅是利息能计算清楚的,对于那些身体伤残而急需用钱治疗的申请人来说,老赖的逃避,就等于痛苦的加倍和继续。
“所以,我又想到了一点是这些年一直不变也不能变的,那就是执行工作的最高标准,不可动摇的已经生效的法院判决。”蔡丰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