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PE” 高息红利 天凯10亿非法集资再追踪

    一手掌控天凯基金的天津静海农妇韩秀琴，再也不可能将高额回报，送到投资者的手中。

   2010年12月，天凯新盛股权投资基金有限公司（下称天凯）被天津市静海县公安机关以“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立案。四个月后，这起被媒体定性为“文盲农妇非法集资”、涉及金额达10亿的案件仍未透露案情细节。

   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妇，如何熟练运用PE概念百日之内积聚巨款、非法资金流向，仍然存在诸多疑问。疑问背后，在“先行先试”政策的激励下，日益成为国内股权投资最活跃地区的天津，层出不穷的PE乱象，仍在不断考验着管理者和投资者的神经。

    本报记者 孙勇杰 特约记者 张瑜 发自北京、天津

   已经下午两点半，饥肠辘辘的刘敏仍一遍又一遍地翻着菜单，她终于下定决心，向早已不耐烦的服务员点了一份28块钱的卤肉饭，然后对坐在旁边的徐林说：“咱俩一起吃，我饭量很小的。”

   看服务员走了，刘敏跑到旁边的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一盒方便面，又对徐林说：“这个咱俩也分了。”

   “我是一个很有名的医生啊，现在就像个要饭的一样，房子也要被银行抵押了。”泡方便面的的刘敏哽咽着说，为了讨钱，她住35块钱的旅馆，坐火车连卧铺都不敢买。

   年过五旬的刘敏那寒酸模样，恐怕很难让人相信她曾经是开私人医院身家千万的有钱人。30出头的徐林虽然没这么有钱，但做生意也攒下了百万家财，在湖南一个小县城过着富足的生活。

    然而，投资天凯基金，一夜之间掠走了近乎他们所有的财富。

    投资黑洞

   在众多天凯的投资者中，刘敏可说是个大户，每份200万人民币的“理财协议”投资额总共1000万。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笔钱投进去才一个月，天凯就被查封了。

   令刘敏破釜沉舟倾家荡产地投下“重注”的正是天凯承诺的高息红利。根据时代周报记者拿到的资料显示，天凯基金的回报堪称惊人：

   一、3个月合约，投资金额1万元起，月分红6%：投8200元签1万元合约，3个月后到期打卡1万元，获利1800元，获利比例21.95%；

   二、6个月合约，投资金额5万元起，月分红8%：投3.8万元签5万元合约，3个月后分红1.2万元，6个月后到期打卡5万元，获利2.4万元，获利比例63.15%；

   三、1年合约，投资金额50万元起，月分红10%：投35万元签50万元合约，3个月后分红15万元，6个月后分红15万元，9个月后分红15万元，12个月后到期打卡50万元，获利60万元,获利比例171.42%。

   与2011年上调后的一年期银行利率3%相比，天凯给出的回报就是坐地收钱，高额利润显然是吸引诸多投资者的主要原因。

   “我想才三个月嘛，钱很快就能拿回来的。”刘敏说。很多投资者都抱着这样“短时间高回报”的心态一掷千金，结果都打了水漂了。

   徐林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拿出了家里的全部积蓄投资82万，期待三个月后拿到100万。

   “其实现在想想，比起那些借了高利贷的，或者拿出自己的养老金投资的，我们的情况还不算最糟的，因为这次变故，有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受不了打击，病的病，也有已经去世的。”比起刘敏，徐林冷静得多。

   自从天凯被查封后，许多投资人开始从全国各地纷纷奔赴静海县一探究竟，希望拿回自己的投资款。由于投资金额在自己财产中所占比例太大，刘敏和徐林成了静海的常客，有时一个月会跑三、四趟天津市和静海县找有关部门求解。记者在北京见到他们时，他们刚拖着箱子从天津赶来，一脸疲惫。案发以来，他们过的一直是这样的生活。

    “我必须得回家了，来的时候带的两千块钱用完了。”徐林说。

   案发四个月，投资天凯基金的近9000名全国各地的投资者，跟刘敏、徐林一样，提心吊胆地生活着。然而，一手掌控天凯基金的天津静海农妇韩秀琴，再也不可能将高额回报，送到投资者的手中。

    文盲农妇的神话

   2010年7月，天凯在天津市静海县注册成立，这个有限责任公司的法人代表是韩秀琴，注册资本及实收资本为1500万人民币，公司登记的地址在静海县大丰堆镇于庄子村。

   颇为醒目的是，这家注册在天津郊区农村的公司经营范围是，“从事对未上市企业的投资，对上市公司非公开发行股票的投资以及相关资讯服务”。

   “韩秀琴就是静海本地的一个农民，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老太太！”说起韩秀琴其人，静海县政法委副书记何燕生一脸不屑。“不仅韩秀琴，就是天凯的其他几个股东，也大部分就是当地农民。”

   但是，就是这样几个农民，他们创办的天凯公司的一生却称得上“短暂而辉煌”。据投资者提供的信息，在仅4个月的运营期内，天凯与全国近万人签订了14000份“理财合同”，敛财超过10亿人民币。

    “据了解韩秀琴曾有搞传销的历史，在这方面颇有经验。”静海县法制办主任石玉坤说。

   然而，这样一个曾有传销历史的“问题农妇”，何以顺利通过审核注册，顺利进军私募创投行业，具体案情仍未公布。

   在天凯的众多投资者看来，对于天凯这样的问题公司政府根本不该为其颁发营业执照等证件。“如果不是六证齐全，如果不是经政府批准成立的正规公司，我们怎么敢放心地投钱进去？”

   对此，何燕生的解释是：天凯提供的验资证明经查为虚假证明。静海县法制办主任石玉坤表示，为天凯提供验资证明的天津市渤海会计师事务所经手人吴桂香和孙贤珍已被警方抓捕。

   事实上，证实其轻易获得的合法身份，为其非法集资创造基本条件。在2010年10月，经过不到3个月的“吸金”，天凯的资本实力已大大增强，注册资本增加到1亿元，实收资本达2500万元，改头换面地把公司从静海农村搬至天津市内的一处写字楼泰达大厦。

    “这样的融资能力，简直让真正做PE（PrivateEquity，私募股权投资）的人都感到汗颜。”北京一家基金创投部负责人颇为疑惑韩秀琴的扩张之道。

   “听说她在上头有人，政府背景很硬，不然怎么能搞得起来这么大个基金？”刘敏说。在徐林的口中，韩秀琴是一个来自甘肃的煤矿主。天凯某市场部门负责人在长沙的一次宣讲会上则称韩秀琴为静海本地的一位企业家，政府给予多项支持。

   毫无疑问，政府背景、政策支持，是韩秀琴以及天凯基金迅速膨胀的重要谎言。然而，这个谎言第一次被权威部门揭破，已是案发当月，静海县政府发表声明，未曾给予天凯任何支持。显然，为时已晚。

    伪装PE

   从事“PE”业务，趁着天津金融改革“先行先试”政策“东风”，是天凯吸纳资金最有力的旗号。

   所谓PE，是指通过私募形式对私有企业，即非上市企业进行的权益性投资，在交易实施过程中附带考虑了将来的退出机制，即通过上市、并购或管理层回购等方式，出售持股获利。

   在结构设计上，PE一般涉及两层实体，一层是作为管理人的基金管理公司，一层则是基金本身。一般情况下，基金投资者作为有限合伙人不参与管理、承担有限责任；基金管理公司作为普通合伙人投入少量资金，掌握管理和投资等各项决策，承担无限责任。

    以此对照，恐怕很难把天凯与“PE”这个概念联系起来。

   “人无股权不富”、“不买股票买股权，不论涨跌都赚钱”。在天凯的投资者宣讲会上，PE的概念被简化成了这样令人哭笑不得的顺口溜。为装扮成PE，天凯还是煞费苦心地准备了几个“项目”，其中有甘肃九条岭煤矿的经营权、静海县5800亩土地的运营权及内蒙一家大型露天煤矿。

    其中，土地的项目已经被静海县政府指“子虚乌有”，并已在政府网站上公告。

   而甘肃九条岭煤矿是著名的省属困难企业，而且由于多年的开采而产量锐减、资源枯竭，并在2006年11月完成破产清算。

   另一个则是收购内蒙古准格尔旗尔林兔煤炭有限责任公司的100%的股权，对此天凯投资者向本报记者提供了一份“股权转让合同”复印件，但截至目前仍未能证实其真实性。

   天凯对该煤矿项目的描述是：预计半年至一年后就会达到日产量1万吨，现在的市场煤价为700-1000元/吨，按此计算，就会产生300万元/日的利润。而这些数字也含有大量水分。据内蒙古煤矿安全监察局乌海检查分局发布的一份内蒙古自治区非国有（乡镇）煤矿安全生产许可证明细表可查到，天凯所指的这家煤矿的年产能力为60万吨。

   除去项目，在天凯的宣传中也凸显了自己政府关系的深厚：免5年税；享有静海县政府的办公楼支持；即天凯购买办公楼的钱将由政府分批分次全额返还（两年内）；享有政府推荐项目的优先选择权；享有托管银行10倍的支持。

    而对于以上几条，静海县政府全部予以否定。

   “我们与中行静海支行核实过，天凯只开立了公司存款账户，并没有开立基金监管账户。而且开立基金监管账户必须需得到中行北京总行方面的许可，静海支行根本没有这个权限。”静海县法制办主任石玉坤说。

    除却虚假项目以外，天凯甚至根本不具备从事创投行业基本条件。

    “私募”真相

   “实际上，从许多特征上可以判断一家是否PE。除了投资人人数的限制外，《创业投资企业管理暂行办法》还规定，单个投资者投资的投资额必须在100万元以上。就投资回报周期来说，PE投资一般是3-5年甚至7-10年的周期，不可能在数月内得到回报，更不会承诺收益。”一位风险投资业内人士分析说。

    2007年11月出台的天津市《关于私募股权投资基金私募股权投资基金管理公司（企业）进行工商登记的意见》中第五条明确规定：私募股权投资基金公司（企业）、私募股权投资基金管理公司（企业），以股份有限公司形式设立的，投资者人数不得超过200人；以有限责任公司形式设立的，投资者人数不得超过50人；以合伙制形式设立的，合伙人人数最高不得超过50人。

    而天凯的投资者已接近1万人。

   作为一家“私募股权基金公司”，天凯公司并不具有金融、管理类人才，而是一家销售驱动型公司，类似于保险公司，市场总监下设各区域经理及销售代理人员，其业务就是贩售所谓的“理财合同”而赚取提成。

   据了解，天凯对于销售代理的提成分配如下：签订合同金额分为2万、6万、10万、20万及50万，相应的提成比例为8%、12%、14%、16%、18%。要想获得销售代理资格，必须先投资购买天凯至少2万元的基金产品。

   而代理人是层层分级的，上一级代理人享受下级市场的业绩，当本团队的业绩满1亿，可以提取团队业绩一定百分比的领导奖励。而在各省区开设分支机构的条件是，本团队业绩必须达到两千万元。

   天凯的一位销售管理人员在2010年夏长沙的一次宣讲会上曾透露，公司曾为业绩突出的两位部门经理颁发了价值23.6万元的轿车。“公司规定只要9月30日前募集达2000万合同金额，就发小轿车。”该人员说。

   “实际上，只要拉来一笔投资都是有提成的，所以很多人在自己投资之外，也会鼓动身边的亲戚朋友一起投资。这也是一种利诱，是他们发展下线的驱动力。”石玉坤介绍说。

   至于投资到期后取得的本金加高额红利，则被石玉坤称为“拆东墙补西墙”。“他们自己不盈利，拿什么钱返还，还不是拿后面投资的钱贴给前面的？这样的资金链条是很脆弱的，只要下线发展不足，就会断裂。”

   私募的外衣下，天凯基金更像是一个非法传销公司，而这样的公司并不是致力于打造北方金融中心的天津唯一一家。

    “PE”乱象隐患

   在对天凯案中，许多投资人质疑的还有一点：天凯并不是唯一一家以这种模式运作的私募股权基金，类似的还有许多家。时代周报记者在研究一份来自天津活力木股权投资基金管理合伙企业的一份市场计划后发现，从理财产品的分红到销售代理人的提成制度基本与天凯一样。

   “天凯的那套东西也不是原创的，也不是第一家，也是照搬照抄别人的，不管是运作模式还是理财合同。”投资人刘敏说，包括她在内的许多天凯的投资者之前都曾经在一家名为卓远天泽的同类公司有过成功的投资经验。

   “我签了三个月的合同，是实实在在拿到钱了呀，这可不是骗人的！”刘敏说。而她也是在一个朋友的介绍下才知道天津还有这么赚钱的“基金”可以买，而卓远天泽成立已两年有余。

   据投资人介绍，天凯成立之初为了吸引资金，拿出了丰厚的红利和提成计划，在此刺激下，许多销售代理都跳槽到了天凯，并且拉拢了相当一部分客户。这些人之所以毫不犹豫地投资天凯，就是认定了天凯与卓远天泽一样，不论是合法性还是运作模式，但天凯却翻船了。

   据了解，天凯案发后，卓远天泽也进行了整改。从其网站上可看出，除了发表声明对销售代理们公开宣传的内容予以否定之外，公司原有的一些业务链接例如“销售指南”也已经打不开了。

   但直至目前，仍有类似的公司在运营。据天凯投资人介绍，成立于2010年11月的东方天业不久前刚刚召开过盛大的宣讲会。时代周报记者曾致电东方天业一位销售经理，他对记者表示，目前该公司提供为期4个月的理财服务，简单来说，投资10000元，4个月后可以返还12000元。记者同样也收到了来自成立于2011年1月的天津力成股权投资基金的投资分红计划，同样是短期高息，而赶集网上可以搜索到该公司招聘加盟代理商的广告。

   百度这些“基金”的名字会发现，很多链接都指向了他们的销售人员建立的非专业网站，网站留下的联系方式为QQ号和手机号，而网站内容是大同小异，截取各大电视台、纸媒对“PE”、尤其是天津市金融先行先试政策的宣传叫卖自己的理财合同。

   时代周报记者走访天津市银监局防范和处置非法集资办公室，该部门负责人拒绝透露天凯案侦办进展并拒绝记者关于防治非法集资方面的采访。但该负责人表示：“天凯案涉及面很大，天津市及静海县都正在尽力调查，希望投资者予以配合。”

   公开资料显示，截至2010年，天津市私募股权投资基金和基金管理公司达到917家，天津成为全国私募基金聚集地。作为金融先行先试的区域，天津市滨海新区在2010年新注册私募股权投资基金达435户，占总户数的66.21%，注册（认缴）资本1006.53亿元，占资本总额73.86%。

   对于致力于成为非上市公众公司股权交易市场的天津新金融区管理者，如何管理和规范规模巨大、数量激增的私募股权基金正常运作，整治鱼目混珠的“PE”乱象，仍然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