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发奖200万，“关注转发即可抽奖”的套路有多深？

每经记者 聂虹    每经编辑 叶峰    

“转发本条并关注我，新年一人独享13888，XX月XX日开奖”

“叔来送你4万现金！祝你‘猪’年大吉！直接转这条！同时关注我和@XX，XX月XX日-XX月XX日连抽XX天，每天抽XX人瓜分XX元”

……

正值新春佳节，这样的消息，爱刷微博的朋友想必没有少见。

理财不二牛（ID：buerniu5188）注意到，去年，为庆祝iG夺冠，王思聪微博抽奖发出去113万元和67部IPHONE xs max；为庆祝六一儿童节，有人微博抽奖送奔驰和保时捷。还有博主表示，送钱不需要理由全凭心情，坚持不懈地每天开奖。当然每天都送百万奖金和豪车是不可能的，但以现金、IPHONE、电脑、美妆等作为奖品的抽奖活动却不少。

抽奖活动这么多，但记者环顾四周，身边中到奖的朋友却寥寥无几。有个妹子每天都在转发点赞参加抽奖，却一次不中。开始是抱怨“欧气”不足，日子久了就开始怀疑抽奖有黑幕。这些抽奖是真是假，发起人真是好心送钱吗？

惊讶：有人发起抽奖去年花掉200万？

微博上有一类账号，没有优质内容却坐拥百万粉丝，秘诀就在于抽奖。他们每周甚至每天都会举办一轮抽奖活动，只要关注转发并点赞就能参与抽奖。如此高频的抽奖开销自然不小，记者注意到，一个名为“X哥”的微博号自称“上一年不知不觉送了200万。”

记者不禁疑惑，莫不是家里有矿，没有办法只能抽奖搞点“普惠金融”？

好奇之下，记者决定好好看看“X哥”这个号。2016年账号注册，2017年7月发布首条微博，此后一个月的时间里几乎每天发布一条“每天要做的事情是送钱”。但因为没有中奖公示，有没有发及发了多少已无法考证，2017年8月中旬出现第一条有微博抽奖平台公示过的抽奖信息。经记者统计，X哥在2017年8月至10月最初的三个月时间里，在微博抽奖平台备案的抽奖活动约30次，共花费现金近3.2万元，送出Iphone 8P和Iphone X各一部。

究其活动发起理由五花八门，包括但不限于：

最近感觉有点烦，发钱；

今天不开心，发钱；

开学了大家或许缺零花钱发钱；

今天爹给我零用钱了，发钱；

老铁都说最近缺钱，发钱；

快七夕了、快国庆了、快中秋了……；

发钱发钱发钱……

当然，最硬核的还有那种--发钱不需要理由，哥就是每天发钱！

X哥自己虽然发钱，但当看到微博下方留言送钱的账号时却提醒大家小心被骗。大家都是抽奖送钱，他为什么一口断定别人是个骗子？对此，X哥的解释是看粉丝数，粉丝数少的多半就是骗子。骗什么呢？多半就是骗关注。

那X哥的抽奖活动就一定真吗？在浏览X哥微博的过程中，记者发现其删除了部分原抽奖活动微博，因此无法与公示链接筛选条件形成印证。而微博虚假活动曝光平台上，记者找到了一条公示处理。2018年3月，由于发布活动未开奖或未发奖违规删除微博，X哥等账号被禁言。

且不论真假，这种方式增粉的效果确实立杆见影。经记者统计，自首条微博发布日算起，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出现了转发和点赞均过万的微博，至2018年8月粉丝数已突破250万。截止2019年1月28日，这已经是一个有380万粉丝，108.6万转发，52.6万评论和64万点赞的大号了。

早年X哥单打独斗自己发钱，但记者发现自2018年起，他开始发布“同时关注我和@XX”的抽奖活动。据不完全统计，2018年5月到今年1月26日已有30个左右的共同关注抽奖活动，平均每月有3.6个，最高峰时期一个月曾发起过9个共同关注的抽奖活动。而且有意思的事，虽然X哥让大家关注这些账号，自己却谁也没有关注过。

某品牌市场人士告诉记者，像这种共同关注抽奖活动，有双方达成合作一起策划相互增粉的，也有低粉丝博主想借号做粉丝引流。“如果是后一种情况，粉丝的数量和质量都是考量因素。只是粗暴的转发增粉这种，价格大概在几千到一两万左右。”

质疑：真抽 假抽 套路抽？

相信看到5000、一万、IPHONE、电脑等等奖品，不少人都会心动想试试自己的运气，那这些都是真的吗？

网上关于抽奖真假的讨论不少，大部分人表示不太相信没有在微博抽奖平台备案的抽奖活动。微博抽奖平台的约束在于，在该平台备案过的活动，开奖后会有一条公示链接，其中会显示发起人设置的抽奖条件及活动发起原微博。如果粉丝发现发起人到了时间不开奖、开了没发奖或者抽奖规则不一时，粉丝都可以进行举报。一旦平台查明举报属实，发起人的微博号将面临不同程度的惩罚，轻则禁言，重则封号。

但即便备过案，这些抽奖活动也可能是假的，特别是一些粉丝量本来就不多的账号。大V一旦违规被封号，前期投入可能付之东流，因此轻易不敢违规。但对一些刚申请，粉丝基数本来就不多的账号，即便被举报也不心痛，大不了重新来过。如果侥幸没被举报至封号，那就能空手套白狼赚不少粉丝，同时为了减少被举报的可能性，他们常会删掉公示链接。

值得注意的是，即便有公示链接，但依然有不少假抽的操作。根据微博虚假活动曝光平台，康佳冰箱洗衣机和保千里智能两家官微在2018年11月14日-2019年1月16日期间分别抽奖180余次，并因此分别拉黑了5851人与8138人。其设置“关注”条件后在开奖前大批量拉黑用户的行为，导致大批用户因被移除了关注关系，无法进入中奖候选池，从而无法中奖。

其实微博抽奖假抽还好，顶多也就是空欢喜一场，最需要小心提防的是套路抽。在知乎上有位“吃不胖的XX”分享了她的被套路经历。据其讲述，由于身边有在微博上中过奖，因此当她看到某博主称，前500名加他微信的人有几十到几百的红包拿时就相信了，而在加了其微信之后，经典的微信猜拳骗局就开始了。骗子首先发信息通知目标对象中奖的消息，以引起对方注意，随后在朋友圈将自己伪装成富二代，并发布带有转账截图的猜拳活动通知。结局可想而知，给钱以后人去号空再无回应。

套路抽分享截图

总得来说，网上这些平台的抽奖活动有真有假或真假参半。有的假抽容易发现：到了时间不开奖、抽奖规则不一、秒删公示链接等；有的假抽则比较隐蔽，比如最近的康佳和保千里，将其他用户拉黑导致无法参与抽奖。辨别活动真假，最直接的办法是在微博虚假活动曝光平台上进行查询。此外，用户对添加其他平台账号的行为也应当谨慎。

困惑：抽奖公平性能否有所保证

即便抽奖活动为真，发起人和参与人都按照游戏规则行动，你就一定有几率中奖吗？如果中奖是种体质，有这种体质的人是否有某种特征呢？

好奇之下，记者扒了扒X哥最初三个月和今年以来至1月26日中奖的58位微博博主。58人中9名男性，49名女性，无一人重名。地区分布较为分散，没有明显集中于哪一区域。而在编辑了年龄的39位中奖人中，1989年1人，90后38人，其中又以95后为主有32位。中奖时超过半数人使用的是IPHONE手机。粉丝数最少的为20人，最高的有超过5000的，超80%以上中奖者粉丝数在200以上，1000以下，且大部分的用户以明星、宠物、时尚、音乐等为标签。不难发现，“女性”、“90后”、“Iphone手机使用者”、“粉丝量200--1000”成为高中奖率群体，而这样的特征都指向一些消费力较强、使用较活跃、有一定用户粘性但仍有待加强的账号。

微博抽奖是怎么抽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用户特征呢？记者致电微博客服人员，其表示，抽奖规则就是发起人设置的抽奖条件（常常是关注并转发），然后在符合的人中进行普通过滤或深度过滤，剔除机器号后，再对剩下的用户进行随机抽奖。对于为何会呈现这样的特征，该客服人员并未回应。

其实，不止记者有此发现。早在去年王思聪113万抽奖时，就有网友统计发现，113名中奖人中112人为女，仅1人为男，而2017年微博用户画像中，男性用户数高于女性用户数。与此同时，虽然苹果手机在全国范围内的占有率只有10%，但中奖者中使用苹果手机的用户高占78%，这些特征怎么看都不像是随机抽取的结果。因此，不少网友质疑微博抽奖系统的公正性。对此，微博CEO王高飞的回应是“参与用户男女比例为1:1.2，抽奖的核心是'不能抽出机器号'。所以但凡行为有点儿像水军的（比如只转发从来不原创，没发过图，等等等等）抽奖时候都会降权，女生一般行为更活跃，男的只看不说话，是比较吃亏……”。

这个解释似乎不太让人满意，因此记者请教了一位互联网资深业内人士。他首先表示，这类抽奖系统肯定不是简单的按照设置的条件随机筛选。“如果简单按照设置的条件筛选，我可以写个程序，申请很多账号，直接把中奖概率提高。抽奖系统背后有一系列算法，但公司不可能公开，因为公开了就会被针对。”

而对于为什么会出现大比例中奖用户为女性，且具备某些过于集中的特征，上述人士表示，这个结果程序员都不一定能解释得清楚，“有的算法用了机器学习，就是说可能写代码的人可能都分析不清楚为什么选的是这些人而不是那些人。”听上去抽奖算法非常复杂很难有漏洞可以找，但该人士却表示，算法虽然复杂但也并不是无懈可击，“比如微博抽奖，只要有足够的资源就可以不停地测试，用机器学习抽奖的结果。只要有利益，就会有人想办法。”

就算发起人是真发奖，参与人是真参与，抽奖过程也不一定完全公正。如果你自己粉丝数少又不够活跃，没有原创又没有发过图，那可能被当成机器人过滤掉。就算你活跃，也不知道哪个角落蹲着职业抽奖人让你中奖的概率几乎为零。

探寻：抽奖活动究竟谁在买单

你以为抽奖是一种炫富，熟不知道背后实际有一套严谨的商业运作。

当参与抽奖时，你以为活动发起人花了真金白银，而你不过是随手关注和转发，就算不中奖也并不会有损失，但你却不知道有人拿着你贡献的流量在花式赚钱。

“买粉丝”不是一件新鲜事，在某宝上以“微博买粉”为关键词，能够出现一串“卖粉丝”的店铺。按照质量优劣从5元6000凑数粉15元100达人粉不等，当然最低档的都是一些机器粉。记者跟一位X宝店主询价后，其表示粉丝数在2位数以上的真人粉10元300个。这意味着，按X宝价计算，获得一个粉丝数大于10的账号的关注，成本为0.13元。 虽然买粉简单便宜，但只有真粉丝和互动活跃度才能带来商业价值。因此，除了买粉丝壮大基数外，博主们还要想办法增加真粉丝的数量，并不断提高粉丝的转发和点赞，而抽奖是其中门槛较低见效较快的方式之一。

为了帮助用户在抽奖中获得真粉丝，微博还推出了超级粉丝服务包，高级版：5000元/年，豪华版：9800元/年。当然，抽奖发起人也不一定要购买这项服务，但这样你就只能普通过滤而不能深度过滤，不能深度过滤的结果就是可能抽出专业刷奖用户和不活跃用户。这样，官方在博主抽奖增粉的路上也薅了一次羊毛，博主获取关注的成本再次升高。据一位百万级粉丝数码博主说，2017年发起抽奖等活动花费近100万，涨粉40多万，平均获取一个新粉丝的成本在2块多。

X宝上一个被动关注成本为0.13元，而微博上一个主动关注达到了2元，而他们愿意付费当然是因为你的关注能变现。电商时代，流量为王，你有想过你的注意力值多少钱吗？

收割完大V吸粉的钱，微博还赚了广告主求注意的米。据微博官方，现在微博平台有4.31亿月活跃用户，其中1.90亿为日活跃用户。如果想要自己的微博被更多人看到，用户可以点击博文左下角的“推广”，将文章推广给非粉丝用户。以覆盖用户数“250”人，投放时长预计1个小时为例，如果推广给潜在的粉丝收费5元；精准推广给某类兴趣用户收费5.5元；如果指定某个账户看到收费就在7元。以此计算，用户看一眼大概是2分钱。按照1.9亿日活跃用户计算，如果每天每人的那一眼都能变现，这就是个将近每天四百万元的广告市场。如果嫌5元250个覆盖用户太贵，微博还提供了超级粉丝通，推广覆盖1000人5元起，竞价竞争，而超级粉丝通服务1万起充。

除了官方，很多大V号也在将关注变现，那他们的价格如何呢？

一位全球500强企业的市场人士告诉记者，广告主愿意给的报价，要视KOL（注：关键意见领袖）的受欢迎程度来定。其以某位坐拥1400万粉丝，以写段子见长的某博主为例，“这种粉丝数不错，互动度也比较高的相对贵一些，合作一次大概在30万左右一条。那些没那么受欢迎的大概就一两万，甚至可能更便宜。”他表示粉丝数和互动状况只是考察的一个维度，更多关注的是博主本身的话题度。当记者向他询问X哥一类抽奖博主的市场报价时，他表示，“像这种，我们公司是完全不会考虑的，不过不排除一些网红、微商和淘宝主会去合作。”

随后，记者找到了北京一位微商。她表示，一般粉丝少的200，多一点的500到10000的都有，之前问过一个十几万粉丝的博主，报价在5000元左右。“这种都不一定，除非有公司，否则他们自己都是随意开价的。”至于合作的内容，大部分就是推荐一下产品或者转发抽奖送人礼物。

该微商所指的公司就是一些互联网营销公司，这些公司手上拥有微信、微博、小红书、直播等各类KOL资源，声称基于大数据，帮助客户进行精准化投放。在某家营销公司给出的公开报价中，拥有330万粉丝的微信公号XX大叔一则头条售卖是15万；而拥有334万左右粉丝的某美妆微博大V一条直发是13.68万元。假设该微博的334万粉丝都是一年之内做抽奖涨起来的，每个价值2块。虽然实际情况不可能真的334万粉丝每个都值2块，也不会都是在一年内积累起来的。但假设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成本在668万左右，那么每个月接4条就可以完全覆盖成本。第二年仅需要少量的维护费用这些粉丝仍然存在，而随着粉丝基数的不断壮大，直发价格会不断攀升，完成原始积累后后期的商业收益将非常可观。

贩卖注意力只是一种方式，不少博主还自己开店卖产品，而粉丝就是潜在客户。有微博用户就曾表示，在关注某知名博主后，从其处买了手机、车载无线充支架等商品合计3000元。经其他网友估算，如果以2元的获取关注成本计算，利润大概在20倍左右。如果1000个粉丝中只有一个人购买，那三百万粉丝中就有3000个客户，假设人均年消费都是3000元，那么仅售卖商品，一年营业额就有九百万。难怪有粉丝感慨，都是厉害的生意人啊。

卖注意力和商品都是老套路了，现在还有人开始做起了“人脉”生意。据华南一位微商，她所在的平台从区域代理到总代理有5个级别，代理费从1000元到15万不等。“我们代理不用出任何推广费，公司有专门的流量工厂，如果想增加精准客户，可以拿市级代理，公司直接送引流。”而所谓的引流，就是公司从微博、抖音、小红书等APP平台引荐过来的“人脉”。该人士表示，只要拿到市级代理，就送20个精准人脉。“而且这是无限蔓延的，比如你拿了引流，你的代理会招纳代理，代理的代理也会招纳代理，这是无穷裂变的。初期是零售，然后是招商，后期就成了组建团队和管理团队。”记者咨询了一下，市级代理的代理费为1万8。当然，羊毛出在羊身上，所谓的“送”不过是一种好听的说法，成本早已算在所谓的代理费里面了。

你以为你只是关注了抽奖博主，殊不知已经走进了被引流的第一步。记者在X哥 “同时关注”抽奖活动的合作方中，看到有人晒豪车、晒自拍、晒美食、晒旅行并分享自己的创业故事。比较典型的说法是这样的：“我不喜欢在微博上炫富，所以很多人都不了解我，不了解我的收入，不了解我做什么的，但……（花式说明自己如何富有）……，粉丝未必相信，所以我觉得大家可以先加我微信多了解一下，晚上会开课讲解我的创业故事。大家可以加我微信XXXX，备注一下咨询XX（所代理的产品）”。再往后，你可能就是被送出去的那个精准人脉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在你随手关注转发的时候，可能没想到背后有这么多人在等着收割你的关注及关注带来的各种可能性：平台方、被你关注的人、广告商、流量工厂……，所谓的抽奖活动最后买单的人或许就是你自己。抽奖本身无所谓好坏，关注与否也取决于你自己，但你看到的就是你“关注”到的，你的“关注”将决定未来成为什么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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