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眼｜“金融茶”崩盘！两个月卷走5亿，多位明星代言(风暴眼｜内幕人爆料港股上市丑闻 富豪家族操纵资金循环游戏)

凤凰网《风暴眼》出品

文｜张蔚婷 编辑｜文骅

爆料邮箱：all_cj@ifeng.com

核心提示：

1.一家成立不到半年的茶行，在4个多月的时间里揽收5亿元，造成数百位茶商因“炒茶”遭受巨额损失。在已有的公开报道中，该茶行的董事长名为“陈世鸿”，但其在接受凤凰网《风暴眼》采访时表示，“陈世洪”才是其本名。

2.昌世茶叶组建了多个微信群，群聊消息每天更新上千条，内容多为刷屏宣传口号、海报和买卖信息。一天不在群里说话，就会被管理员踢出群。

3. “昌世茶事件”中，或有房地产公司牵涉其中。为其开业站台的广东地产商员工李业聪，不仅与地产商万基集团的多位高管之间关系密切，而且其银行账号直接接收茶商打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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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近10天，90后张成还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栽在一位00后手上。

张成到广州芳村从事茶叶行业已十多年。他口中的00后是指今年6月成立的广州昌世茶茶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昌世茶”）的董事长陈世洪，一位身型瘦小的潮州饶平男孩。

2023年11月30日晚，潜伏在“昌世茶顶级俱乐部”微信群多日的张成，花了60多万，“幸运”抢到10提（注：一提7片）昌世雄峰。他想借此完成一次财富的跳跃，计划一看到茶涨价就卖出，但转完账后却发现昔日更新上千条消息的群聊异常安静，“通常茶叶抢购完就会有人出来收，但那天一直没人出来。”

张成感到一丝不安，向群友打探消息，有人说群主不见了。手里的茶也瞬间崩塌了，价格从52000元下跳至行情网上的7000元。

除了张成，处于同一茶叶市场的数百位商户也遭遇了昌世茶的瞬间崩盘。12月1日，经销商和昌世茶的工作人员消失的第二天，约300多名茶商聚集在昌世茶门店，讨要说法。多位茶商告诉凤凰网《风暴眼》，初步统计，涉事人员多达500多人，累计金额超5亿元。

12月4日下午1点左右，昌世茶公司董事长陈世洪被警方带离门店。不过由于缺乏“承诺回收”等字眼，多位受访茶商表示，此事被视为自愿交易纠纷，目前尚未被立案。陈世洪很快恢复自由。

凤凰网《风暴眼》12月12日联系到陈世洪时，他似乎很忙，在短短的半小时里，好几次打断了采访，几乎不到两分钟就会有电话接入。还有一点颇为奇怪的是，在已有报道中，昌世茶董事长名为“陈世鸿”，连其本人微信名也是这三个字，与12月12日官方声明上的“陈世洪”不同。他告诉凤凰网《风暴眼》，后者才是他的本名。

根据天眼查，陈世洪名下还有一家茶行，名为广州市荔湾区世洪茶叶商行（以下简称“世洪茶行”），专做茶叶批发。2022年8月29日成立，世洪茶行登记的地址也在古桥茶街，距离昌世茶门店不过200多米。不过搜索具体门牌号，在地图上未能找到该店铺。

受访的茶商表示，在昌世茶开业前，并未见过这家世洪茶行开门。而在昌世茶营业后，此茶行被当作其中一个取货点。

如同董事长的名字一样，这一事件愈发扑朔迷离。不过，根据多名茶商提供的相关证据，结合群聊截图以及公开信息等，凤凰网《风暴眼》发现此次事件操盘手及其做局方式堪称高端。在昌世茶的宣传中，有多位体育明星为其助阵，如拳王邹市明夫妇曾录制一分半钟的视频为昌世茶宣传，朱倩蔚等世界、奥运冠军为其读宣传标语。除了明星加持，当地一家知名地产商或参与炒茶利益分配。

01“没了生计”

昌世茶崩盘的那晚，张成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即12月1日，昔日热闹的群，只剩下零丁几条消息，有人想7000元/提回收。张成想，我52000元买的，抢劫吗？他意识到货可能要砸到自己手上了。

图为昌世雄峰价格走势

他开始疯狂询问周围的人，均被告知既找不到组建微信群的人，也找不到昌世茶的人，所有相关人员都在一夜间消失了。

张成懵了。他的哥哥也跟他一起抢购昌世茶，兄弟俩前后投入了近300万元，几乎是他们的全部身家。

广州芳村在国内外负有盛名，吸引不少外地人在此谋生。张成兄弟二人也是其中一员。

公开数据显示，芳村有20多个茶叶专业市场，全国80%的普洱茶交易均发生在此地，是全国最大的茶叶销区和全球最大的茶叶交易集散地。过去几年间，由于旧区改造，芳村的大片区域都在拆迁重建，所到之处常常需要绕道而行。凤凰网《风暴眼》作者近两年曾多次前往芳村，最直观的印象是芳村似乎被人遗忘了。

茶叶市场里，多数铺面颇为冷清，来往走动的多是门店老板或工作人员，鲜少有生面孔，到处呈现出空旷萧条之色，完全没了昔日的繁华和热闹。不少茶商都表示行情不好，生意难做。很多人选择另谋出路。

炒茶，在芳村并不神秘。芳村的绝大多数茶商都会涉足普洱茶收藏和交易，在经营消耗茶的同时，见机参与“炒茶”。由于金融茶概念诞生并发展于此，芳村也获得一个别名——“茶业华尔街”。

张成十多年前就来到芳村，一直都在茶行工作，也参与过多次茶的炒作，譬如大益茶、泛茶等被视为金融茶的鼻祖茶品。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经验丰富的人也会“马失前蹄”？

“这次爆雷的话，那些我们觉得他不会玩这种茶的人全部都进去了。”张成说。

据多位茶商介绍，炒茶的方式通常有两种。一种是将茶叶彻底变成理财产品。付款后，茶叶并不直接到自己手上，而是由商家代为保管，给予一张“车票”以作证明，美其名曰是怕保管不当会导致茶叶贬值。购买者需要以年为周期，到了约定的期限后才能将茶叶拿到手中，或是让店家回收，直接变现“跳船”。

另一种玩法则是经销商从茶厂购入茶叶后，自行调价，卖出；接手人会再次进行定价，寻找新买家，但过程中可能由于价格被炒得过高而无人愿意接受，故而只能降价出售，因此炒茶跟炒股票一样，具有一定的风险。

无论上述哪一种玩法，公司跟渠道商都不会承诺包回收，所以金融茶的价格如同盲盒，有涨有跌，很难判断。不过昌世茶不同。根据凤凰网《风暴眼》多方采访了解，许多参与“炒茶”的人都认为昌世茶的价格走势有人为操控的痕迹，其中一个明显的特征是，昌世茶的价格在崩盘前从未下跌过。

据炒茶人常用的行情平台“找茶茶”数据显示，“昌世茶”旗下的两款茶叶产品——“昌世天下”和“昌世茗雅”在开售当天即上涨了8000多元，达到了40000元/提，而在此后长达92天的交易中，其价格几乎从未真正地下跌过。

上图为昌世天下价格走势，下图为昌世茗雅价格走势

随后三个月里，张成在群里见证了一提普洱茶饼从32000元涨至72800元。而且下午认购完，当晚就能转手卖出，净赚几百元。

这似乎成了稳赚不赔的生意。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昌世茶的微信群，疯狂抢购茶叶产品。原本谨慎的张成也越来越像打了鸡血，开始加大投资周期和投资金额。自第三款产品开始，张成把茶饼留在身边，边抢购新产品，边等待时机成熟再卖出。

然而，当他一次次尝到甜头，和身边很多茶商一样开始加大投注后，这个活跃的微信群，突然没人回收茶了。这也意味着他们手上高价买入的茶，已经没有下家接盘了。

张成算了算，他个人前前后后在昌世茶品牌上投资的金额高达170万。他曾计划买一间房子，无需太大，三四十平方即可，想在打拼了十多年的广州安家。“想着快年底了搏一把好了，如果当时把借的钱都买房子就好了，房价再怎么跌都不会这样。我还有个家。”他跟房东商量，希望推迟两个月再交房租，但遭到拒绝，“他想把赶我出去。”张成说。

无奈之下，张成只能再找朋友借钱，交完房租，再将借贷款中临近还款日期的款项进行处理。

财富幻灭后，是无尽的绝望、无措和慌乱。他们积蓄被剥夺后，面临各种现实的困境：衣食住行，最痛苦的是有人还要赡养老人，养护幼孩。懊悔，叹气成了他们日常最主要的情绪。有人看不见希望，心生悲观地对凤凰网《风暴眼》说，“荔湾区（芳村所在的行政辖区）的天黑乎乎的。”

02 光抢红包，就能日赚千元

荔湾区的茶有了金融的属性后，对外界的风吹草动一向格外敏感。尤其近两年，芳村最为资深的金融茶大益茶在遭遇创始人离世后，品牌力下降，新的金融茶品牌急于填补市场空白，层出不穷。

昌世茶的玩法，非常直白。昌世茶成立于今年6月5日，注册资本500万元。两个月后开始推出第一款茶，到11月底， 4个月的时间里，几乎圈住了芳村的大部分茶商。而芳村茶叶市场已有百年历史，入局的茶商无一不比昌世茶资历深。那么他们为什么会相信一家新公司和这么年轻的老板？

茶商李桂告诉凤凰网《风暴眼》，昌世茶找对了人——让五位在老牌茶档当业务员、多数人都眼熟的“枪手”（即代替昌世茶官方出面销售和回收的人）建群，让他们误以为“枪手”所在的公司均认可昌世茶，这在参与者眼里，像是一种无形的背书。

而多位茶商的讲述和拼凑，印证了昌世茶非常熟稔营销策划。搭建的微信群像是撒下的一张大网，一旦进群，利益的诱惑，叠加规则的稀缺性，会不断诱发“鱼”的上钩。

譬如，群里营造绝对信任的气氛。群聊消息每天更新上千条。群成员们需要刷屏宣传标语、海报和买卖信息。只要一天不在群里说话或者从未进行申购，都会被管理员踢出群。一旦被踢出，除非找到那五位枪手亲自拉入，被踢后不可再进入。

稀缺性放大人的贪婪的同时，也放松人的警惕。入群是获得交易资格的第一步。不过，并不是每位群友能认购。在昌世茶里，每款茶都是限量款，购买具有强烈的随机性。有意者需转发朋友圈积赞，以获得抽奖的机会，或是通过抢群红包，由抢到后的序位决定。

张成介绍，有时快到凌晨12点，“派车票”的人（即分发认购资格的枪手）会发一个大红包，最佳手气或第18个顺位的人能获得优惠价。比如当时行情价是41800元/提，幸运儿只需31000万元就能买到一提。后者买到手后，再在群里发1万元红包，造福群友。

群里500人每天晚上准时盯着手机抢红包。包括发红包的人，虽然发了1万元，但也可以一起抢，抢到的人秒赚几千元。“你想一想如果按手机就能一个晚上赚几千，谁不想去搏一下？谁不想去冲一下？而且你光抢红包你都能赚个几百块。”张成说，“他们的一个口号是昌世越夜越精彩。”

除了红包福利以外，多位受访茶商表示，昌世茶造势非常成功，打造出一种整个市场的人都参与其中的氛围，让人自然融入其中的同时，其代言人一个比一个大咖，从帆船帆板世界冠军叶兵和游泳世界冠军朱倩蔚等录制宣传视频，到带有郭富城太太方媛和钢琴家吉娜图片的宣传海报，不由地就相信了昌世茶很有实力。

尤其是拳王邹市明和妻子分享视频，一度让群员情绪高涨。

在1分30秒视频里，邹氏夫妇亲自上阵泡茶、品茶以介绍昌世亨泰。

不断重复的口号，和外在的刺激，会让很多人对昌世茶的品牌价值信以为真。至少5位受访茶商都告诉凤凰网《风暴眼》，喊完一段时间的“口号”后，他们都坚信昌世茶很有实力，即将推出的昌世雄峰必定是史无前例的重量级产品。

凤凰网《风暴眼》查询茶叶行情网站找找茶发现，每隔半个月，昌世茶大约就会推出一次新产品。而推出新产品后，前个推出的产品都会暴涨很多。譬如，8月31日以32000元/提推出昌世天下，16天后，9月16日推出的昌世茗雅报价35000元，而在后者推出的次日，昌世天下的售价一度高达56000元/提，此后还不断上涨。10月10日推出的昌世通济报价最低，仅为30000元/提，而其推出的次日，前任昌世茗雅涨价至50000元/提。

出事后张成才发现，一直在群里哄抬价格、每天都在回收的大都是建群的五位核心销售人员（又称枪手）或昌世茶的工作人员。

但是，在和加盟商的聊天记录中，上述一位枪手表示，所有的价格炒作都是由昌世茶操控，他们只是提线木偶。每次派票时，五位枪手都坐在一起，手机被昌世茶的人收走，由后者统一进行处理，例如在群里喊着回收和抬高价格。同时，好几个活跃在群里的收购方都是他们的小号，也都是昌世茶操控，以个人名义代表公司拍货，“公司叫我转给谁就转给谁”，都打入公司账户，与他本人无关。

不过，昌世茶的创始人陈世洪却告诉凤凰网《风暴眼》，公司从未委托过任何人建群或回收，都是经销商（指上述五位枪手）在二级市场的个人行为，公司也没有参与过没有强买强卖，都是其他人在造谣。

不过，凤凰网《风暴眼》获得的转账记录也显示，哪怕是经销商的行为，但是部分茶商买茶时，打的资金款都流入了昌世茶的对公银行账户，除此之外，还有几名昌世茶的股东个人账号。

图为茶商与枪手的聊天记录

03 真正的操盘手是谁？

能够精心布下这么大一盘棋的到底是谁？

关于昌世茶的公开信息有限。尤其是其官方公众号和视频的内容早已删除，仅剩12月3日和12月12日的声明仍在线。

声明称，相关“暴雷”传言是谣言，否认公司参与茶叶价格炒作、有非法集资行为。

在与凤凰网《风暴眼》聊天中，陈世洪表示，昌世茶暴雷这件事情起因是有人在背后有组织性地煽动，公司产品的用途一直是品茗、收藏跟落地的消耗（指日常饮用）。陈世洪还表示，舆论本身对团队的打击也非常大，自12月5日起，昌世茶工作人员搬到街道办办公室没日没夜地处理问题，经常处理到凌晨四点才休息。

在寥寥的回复中，他表示目前已有95%的人达成和解协议，双方进行退货回收。不过每个人回收价格不一。如果一些上有老下有小，贷款压力较大的人，昌世茶会给到最高价格，但具体金额他并未透露。

不过相关说法未从受访的茶商们得到验证。凤凰网《风暴眼》了解，涉事金额累计高达1亿元的20多位茶商均表示都没有接到电话，陈世洪也一直不见他们。

陈世洪除了提供上述说辞外，对其他问题似乎不愿过多解释，以“有事”为由多次挂掉了电话。

根据天眼查，昌世茶成立于今年6月5日，注册资本500万元。其法人、股东是陈文帆和刘嘉豪，二人均只任职于一家企业（即昌世茶），并未跟其它企业产生联系。

陈世洪告诉凤凰网《风暴眼》，自己是董事长，两位股东的身份不便告知。不过据媒体报道，陈世洪曾表示陈文帆是其亲戚，昌世茶的经营都是自己做的，没有其他人。另一位股东刘嘉豪的身份成谜。公开资料中，尚未能搜索到更多陈文帆或刘嘉豪的相关经历。

不过，曾出席昌世茶开业礼的李海凤告诉凤凰网《风暴眼》，陈世洪是其公司前员工，但其并未透露自己公司的名称。

李海凤强调，自己只是出于好意上台讲了两句话，并没有参与投资。关于昌世茶的事情她一无所知，“微信上，三个月都不联系一次。”她说。

凤凰网《风暴眼》查阅公开资料发现，李海凤名下有众多产业，注册资本多为百万元以上。其中注册资本最高的是深圳华腾国际拍卖有限公司，注册资本1680万元，李海凤于2021年4月7日成为监事。该公司大股东为深圳市嘉赏文化艺术有限公司，李海凤为大股东，注册资本100万元，成立于2020年6月19日。

值得关注的是，此事可能还涉及广东清远市的知名地产公司。

凤凰网《风暴眼》获得的众多转账记录显示，炒作昌世茶叶的资金流向，除了昌世茶的对公账户外，巧合的是，其中一位收款人与此前昌世茶宣传稿中头衔为“广东万基拓展实业集团（以下简称“万基集团”）李业聪”同名。

根据公开信息，万基集团是清远市有名的房地产商，成立于2012年，注册资金为1.93亿，但是万基集团最早发家地产项目，早在1995年就开始在佛山拿地开发，此后业务还拓展到广东清远市，以及四川省，甚至泰国等地。

凤凰网《风暴眼》致电万基集团，未获回复。不过其工作人员曾告诉媒体，李业聪仅为公司员工，并非高管。

凤凰网《风暴眼》未能从公开信息里查出李业聪具体在万基集团担任的职务，但是通过工商信息的梳理发现，李业聪与万基集团的多位高管之间关系密切。

根据天眼查，李业聪出任大股东的清远市万顺源房地产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万顺源”）与万基集团子公司广东万基拓展实业集团有限公司的工商登记电话一致。该公司注册资本2000万元，成立于2017年11月22日。李业聪于2022年8月27日起出任大股东和法人。

此外，万顺源的另一位股东周勇泉也是万基集团的核心人物。其出任万基集团王牌项目金海湾豪庭房地产有限公司的董事和财务负责人，同时还担任了万基集团及其旗下共8家公司的高管——财务负责人、董事、监事。

无独有偶，李业聪出任执董、法定代表人的另一家公司——清远市顺通投资咨询有限公司的受益所有人也是金海湾豪庭的监事之一周绍基。2020年，李业聪和周绍基还共同出资成立清远市百通商贸有限公司。

不过，陈世洪告诉凤凰网《风暴眼》，李业聪只是自己的朋友，不是股东，“转到他账上也没问题。”但是当继续追问原因时，陈世洪只说，李业聪也购买了他们的茶，随后以有事为由挂断了电话。

谎言、慌张、惶恐充斥着日渐萧条的芳村市场，金融茶和骗局之间，界线也愈发模糊。一方面是急于追回钱款的茶商，一方面是急于洗白的陈世洪，茶商们很疑惑，如果是正常的交易行为，为什么他不愿意和他们当面聊一聊。 12月13日上午，茶商们发现昌世茶门店的招牌被盖上了一张布，意思要准备拆除。事情是否会就此告一段落？涉事的巨额资金和人们又将何去何从？

（应受访者要求，张成、李桂为化名）

凤凰网《风暴眼》出品

文｜吕银玲 编辑｜刘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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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1日，由于内讧，宝宝树集团CFO徐翀被公司免职，此后，有媒体报道，他手持长剑强行攻入办公室，将自己反锁在门内，拒绝交出公司财务章、支票簿，也不进行任何交接。

任职8年，徐翀很难会想到，自己会和公司如此拔剑相向。他甚至在盛怒下，干脆向外界爆出了隐藏多年的内幕：2018年，宝宝树集团港股上市时，由于订单严重不足，数名主要董事决议采取“结构单”方式扩大IPO发行规模。具体而言，就是宝宝树与一家名为尚乘环球市场有限公司（下称“尚乘环球”）的投资机构约定，令其以7000万美金认购公司上市发行订单，并承诺于上市发行当天，将全部7000万美金以委托理财形式“归还”尚乘环球。

宝宝树利用“结构单”虚假扩大IPO发行规模，涉嫌构成虚假上市。

对于这一爆料，4月20日，宝宝树发布声明称，“近期，留意到某些人员通过网络发表不负责任的言辞。对该类歪曲事实的言论，公司保持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这也再次把“亚洲最大的独立民营投行”尚乘集团推上了风口浪尖，彻底撕开港股资本市场虚假IPO的“遮羞布”。

躲在幕后的尚乘集团，背靠的是香港、台湾众多富豪家族。凤凰网《风暴眼》发现，这些富豪家族和财团，活跃在尚乘承销的多个港股IPO认购活动中，而同时，IPO公司在上市当日委托尚乘理财的资金，最终又流向了这些投资者。

通过盘根错节的富豪关系网，和“结构单”式的循环资本游戏，尚乘集团不断为自己的股东和庄家输送利益，狠割资本韭菜。

01 尚乘盘根错节的富豪网络

此次事件中提及的尚乘环球，成立于2002年，是尚乘IDEA集团（原尚乘国际）全资子公司，其背后所属的公司是尚乘集团。

尚乘集团资金深厚，背靠多家资本财团。据尚乘集团官网介绍，该公司是亚洲领先的综合金融机构、亚洲最大的民营独立投资银行、香港规模最大的非银行金融机构之一。

尚乘集团成立于2003年，最初由李嘉诚名下的长江和记实业有限公司以及澳大利亚联邦银行共同成立。李嘉诚在2014年后逐渐淡出。2015年10月，尚乘集团获得由中民投和私人投资公司瓴睿资本（LR Capital）组成的联合财团入股，中民投派蔡志坚担任尚乘集团董事长兼总裁。此后，尚乘集团由个人财务公司转型投资银行和资产管理等业务，并迅速成名。

近年来，港股市场并不景气，新股常常出现认购不足的情况，在媒体报道中，尚乘集团成了逆流而上的投行新星，总能迎难而上，帮助急于上市的企业实现认购额的逆袭。

尚乘集团官网显示，作为独家财务顾问、全球协调人、主承销商及牵头行，其参与了光大证券、青岛银行、天津银行、江西银行、广州农商行、中原银行、小米、美团、美图等在港股发行。据凤凰网《风暴眼》不完全统计，2015年以来，尚乘集团协助完成的IPO发行项目达65单。

而梳理尚乘协助港股上市的公司，会发现有一些与徐翀爆料内容十分相似的情况——刚上市就委托尚乘理财；理财项目未予披露，最终出现问题后才予以披露；公司上市后股价暴跌。业内人士提醒，有上述特征的公司，投资者需提高警惕。

譬如青岛银行。2015年12月，青岛银行上市时，尚乘为其引入的投资者订单超过了发行规模的三分之一。而一上市，青岛银行就委托尚乘集团进行理财，并未予以披露。因为双方诉讼，青岛银行才揭露与尚乘环球签订的《投资管理协议》，青岛银行委托尚乘管理3.5亿美元资金。

值得注意的是，在为这些IPO公司承销股票的过程中，尚乘作为联席账簿管理人和联席牵头经办人，引入的资本方，基本都是与自身有着密切关系的股东或富豪家族。

在中汇集团港股上市时，尚乘集团拉来了Ariana Capital作为基石投资者。据中汇集团透露，Ariana Capital是香港富商邱德根家族所持有，已故香港商人邱德根是香港远东集团的创办人，曾是香港亚视的大股东。而不为人知的是，Ariana Capital也是尚乘国际的股东。

除了这家股东，尚乘集团为青岛银行、天津银行、新特能源、中国物流资产控股等公司引入的投资者，都是“世界知名的互联网金融专家、Lending Club的联合创始人、点融网创始人兼CEO苏海德（Soul Htite）先生的合营公司、专注于一带一路投资主题的瓴睿一带一路投资公司”。

根据彭博社等媒体报道，蔡志坚的母亲陈美贞（Chan Mei Ching）持有领睿资本一带一路投资有限公司的股权，蔡志坚的父亲蔡国基在领睿资本中也拥有利益。此外，领睿资本与尚乘集团的高管团队高度重合。瓴睿资本背后，管理的是香港、台湾地区几个富豪家族的资金。

凤凰网《风暴眼》发现，尚乘为青岛银行引入的锚定投资者是香港最大的上市非银行金融机构之一的新鸿基有限公司，而新鸿基李成煌家族正是领睿资本背后的富豪家族之一。

此外，尚乘为新特能源引入的锚定投资者是国际知名的家族投资办公室Everglory Investment，以及全球领先的能源投资基金Strategic Global Energy。Everglory Investment为一间于开曼群岛注册成立的公司，主要从事投资控股。Strategic Global Energy似乎与尚乘关系更为密切，据新特能源披露，其上市前融资股东中有一家Strategic Global Investment，近半股权由蔡志坚之母Chan Mei Ching持有。

尚乘为青岛银行和新特能源引入的最大基石投资者则是钥石集团有限公司（Keystone Group Ltd），钥石集团是中国珠江三角洲和东南亚地区领先的投资和财富管理机构，同样多次参与尚乘的各类投资活动。

从一名会计师转型成为知名投行的董事长，从协助上市的IPO公司，到可以轻易调动的资本财团，蔡志坚的半生，正是靠着这些错综复杂的资本关系实现野心。用蔡志坚自己的话说，就是“尚乘蛛网”（AMTD SpiderNet）生态系统。

他曾描述自己的愿景：凭借多元化的业务网络和庞大的客户基础，形成一种“多相面”的关系网络，联合不同客户、股东、合作伙伴和被投资公司等最大化生态网络效应，交流合作，赋能协同，共赢发展。

在构建自己的资本版图过程中，尚乘成了连结这些资本大鳄和上市公司的纽带。2016年7月，尚乘更是直接举办了“朗迪-尚乘全球金融科技投资峰会”，与会名单中除了瓴睿资本集团、瓴睿一带一路投资公司、EverGlory、钥石财富，还有黑石集团、红杉资本、银湖资本等。

而要让这么多的资本为公司港股IPO助力，也需要IPO公司付出昂贵的代价。

02 昂贵的资本游戏

在获得尚乘帮助完成港股上市后，许多公司都不得不通过委托尚乘集团理财的方式，用巨额的融资资金为尚乘背后的股东和富豪家族做了嫁衣。

一位在香港做过多年上市公司保荐工作的业内人士对凤凰网《风暴眼》表示，在香港市场，“结构单”并不是新鲜事。庄家给无法卖掉股票的上市公司提出的一种条件叫“天一半地一半”，条件是公司以高价发行拿到钱后，庄家认购资金的一半要作为折扣返还给某承销商介绍的庄家，上市企业实际的融资金额只有表面金额的一半。

“不过，返还一半只是一种常见做法，实际条款只有上市公司当事人、安排的承销商和庄家才知道，返还比例也有多种。”他说，“上市公司与庄家约定的方案，在明面上的协议和抽屉协议是不一样的，一般人看到的是表面的协议。”

若上市公司的控股老板自己无法安排把折扣钱返还给庄家，常用的折衷办法就是把融资部分所得委托给庄家安排的机构做理财，这时资产管理人可能是当初介绍的承销商的其他机构，也有可能是第三方有牌照的基金管理人。

虽然从徐翀的爆料、青岛银行公开的信息来看，还很难看出尚乘集团为相关公司理财时，交易对方是哪些机构或个人，但同样在上市当天就委托尚乘理财的另一家公司却透露了端倪。

2020年5月19日，因遭受质疑，中智全球发布公告称，公司在2019年上市当日将5500万美元闲置募集资金委托尚乘环球投资管理，购入承兑票据，用作库务管理用途。所有承兑票据按面值购买，固定年利率4.5%，须于到期日支付。

同样是上市当天，同样是未及时披露，那么，这些承兑票据的发行人究竟是谁？

公告显示，公司于2019年3月27日，使用其首次公开发售所得款项总额购入总额3000万美元的Everglory票据及总额2500万美元的Keystone票据，以作库务管理用途。于2019年5月8日及2019年5月9日，部分赎回将其于Everglory票据及Keystone票据的投资额分别减至1400万美元及1300万美元。同步将减少投资的资金重新分配，以购买总额1400万美元的Ariana票据及总额1400万美元的Durable 票据。所有承兑票据按面值购买，固定年利率为4.5%，须于到期日支付。

尚乘环球是所有承兑票据的托管人。而值得注意的是，这几次购买承兑票据涉及到的公司，Everglory、Keystone、Ariana三家都是上文提到的、尚乘为多家上市公司引入认购股份的投资者。

这样的关系，让人不禁质疑：尚乘在协助公司上市时，很可能为公司拉来自己的富豪家族充当机构投资人，待上市后，上市公司的融资金额又流回到这些富豪家族，构成了循环交易。

据清流工作室报道，尚乘集团的业务模式早已被指控循环交易，即要求成功上市的公司将IPO资金回流到富豪家族手中。

借助循环交易模式，尚乘集团几乎稳赚不赔。

认购IPO公司股票本身就是一次十分划算的投资。上述业内人士对凤凰网《风暴眼》介绍，通过上市当天返还资金的方式，尚乘相当于用低于市场价的认购额购买了IPO公司的股份。即使IPO公司股价下跌，也要跌落至庄家真正的认购额之下才会致其亏损。而只要将股票稍微炒高后出货，就会带来翻倍收益。

据财新周刊报道，财团出资认购股票的拆借成本高达10%，尚乘还会就资管计划对客户收取高于市场的管理费。此外，凤凰网《风暴眼》从上述业内人士处了解到，在承销过程中介绍庄家，也能让尚乘赚取一部分中间人费用。

尚乘国际的业绩数据就反映了投资银行业务与资产管理业务带来的巨额现金流收入。2019年前九个月，尚乘国际投资银行业务实现收入3.31亿港元，资产管理业务实现收入9144万港元。承销费、资管费及手续费是其主要收入来源。

尚乘还利用结构单方式炒高旗下控股公司的股价，从中获利。尚乘集团子公司尚乘数科于2022年7月15日在纽交所上市，几天后，股价暴涨，最高涨幅一度超过200倍。8月2日，尚乘数科的市值最高突破4700亿美元，超过阿里巴巴的2453亿美元，引发了监管部门的关注。

娴熟掌握资本玩儿法的尚乘集团，就这样用它独特的IPO“结构单”业务，大肆收割资本“韭菜”。

财经评论员张雪峰对凤凰网《风暴眼》表示，虽然采用“结构单”等手段扩大发行规模，以提高市场表现和股票价格，能够让上市公司看起来更有吸引力，但实际上存在欺诈的嫌疑。

“这种交易的危害在于，它可能会误导投资者参与认购，但实际上公司的业绩可能并不如预期，投资者可能会遭受损失。此外，这种操作也可能会损害市场的公正性和透明度，影响整个资本市场的稳定性。”张雪峰说。

03 港股市场的“劣币”

过去一系列离谱的操作，使尚乘集团这个名字，在香港和美国资本市场上成了“Bad Actor”的代名词。“虽然有些券商也会安排这种交易，但是尚乘做得太离谱，有时简直是打监管机构的脸。”上述业内人士说。

从近年来的媒体报道可见，蔡志坚在资本市场上也是劣迹斑斑。2020 年夏天，原本与尚乘关系密切的中民投就曾将一幅印有蔡志坚黑白人像照的横幅挂在香港闹市街头，公开向蔡志坚讨债，直指他是“金融诈骗”，并透露其“父子联手盗取股民巨额资金”。其原因就是，中民投曾委托给蔡志坚几十亿元资金做投资管理，但都被他套取、挪用。

随着2018年中民投陷入债务危机，尚乘不再公告中民投的股权比例。2021年年底，瓴睿资本也不再持有尚乘集团的股权。但蔡志坚依然是尚乘集团的掌舵者。

蔡志坚的资本玩儿法可谓“不讲武德”，无论他处于什么位置，都将自己家族的利益摆在首位。

蔡志坚此前在瑞银工作时，作为团队成员参与新特能源港股IPO，当时，领睿资本是蔡志坚的交易对手方。但他却把其他IPO前投资者参投的资料，透露给了领睿资本。蔡志坚的父母还在新特能源上市之前就突击入股，金额超7亿港元，但他并未申报这一内幕交易。经调查后，2020年香港证监会对他发出《建议纪律处分行动通知书》，并对他做出禁业两年的处罚决定。

据媒体报道，2021年2月份，香港证监会还曾搜查过尚乘集团的办公室和蔡志坚的住所，调查尚乘集团的承销活动，而蔡志坚其人，则已逃离香港躲避债务。

其实，即使相关部门出手，“结构单”的监管也并不容易。“监管机构如通过大数据发现一家公司有市场操控的行为，可能会冻结参与炒作庄家的账户，查这些人。”上述业内人士称，“但很多时候是不会留下证据的，除非承销商、上市公司管理层、或者庄家内部有人因为内讧检举揭发。”

此次由徐翀带来的港股风波，或还波及尚乘集团曾经服务过的60余家上市公司，包括小米集团、美团、美图等。这次风波最终走向，以及给尚乘背后错综复杂的香港、台湾富豪家族，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尚需时间验证。